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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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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庭雨疏聽到要讓自己給樓知秋打輔助,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似乎根本不覺得自己給他打輔助有什麽問題。但他還是果斷地拒絕了,“抱歉。我已經在決定退役了。”

樓知秋沒有說惋惜,而是直白地問,“為什麽決定退役?”

庭雨疏也不打算隱瞞,“你看了我上賽季的比賽吧。我的右手臂受了傷,這樣的水平,無法再繼續打職業。”

樓知秋有一會兒沒說話,似乎在思考什麽。

他們之間無言片刻,接著,樓知秋溫和地問:“那你退役後打算做什麽,想好了嗎?”

庭雨疏和他對視了一眼,轉過頭看著草坪上做游戲的孩子們,壓下一點情緒。

樓知秋的反應太平靜了,任何一個庭雨疏的粉絲聽說他要退役都不可能這麽平靜,何況樓知秋的入隊邀請剛剛被拒絕,他卻仿佛只是像朋友一般,關心庭雨疏的生活,沒有任何質問、勸說,也沒有任何激動,給庭雨疏留足了個人空間。

這種尊重與關心的善意,讓庭雨疏有些動容,他微微搖頭,“還沒想好。”

樓知秋一笑,“沒關系。船到橋頭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也是生活嘛。”

他接著說:“你剛剛聽說我是職業打電競的,是不是很驚訝。”

庭雨疏嗯了一聲。

話題就這麽輕飄飄地被樓知秋岔開了。

“我去年剛考上大學,考得還不錯,家裏人就同意我休學來打職業了。”

雖然庭雨疏不覺得考得不錯和同意休學打電競是因果順承關系,但他還是說,“你應該打得也不錯。”

他是真心的,樓知秋應該是那種決定去做就會全力做到最好的人。

樓知秋沒想到庭雨疏竟然還會誇他,啞然失笑。“畢竟我可是從小翹課去網吧打游戲,鍛煉出來的水平。我覺得我在游戲裏的走位經驗也得益於我翹課防備被抓的敏銳。”

聽到他的玩笑,庭雨疏沒什麽情緒的神情浮現一絲溫和。

“說起來有件事特別好笑。我讀中學的時候,翹課去網吧。突然遇到當地巡邏檢查,老板跑來跟我說,叫我快走,趕緊躲起來,網費可以退給我。”

“我說不行,這局很關鍵,我能不能上段就看這局了,我不能走。然後警察來了,見老板使勁扒拉我,我還扒在電腦上不下機。正要上來詢問,我轉身把老板抱住了,開始哭天喊地,我喊‘叔!你就讓我再玩一會兒吧。咱家自己開的網吧,我還不能玩了嗎?’,當時老板都傻眼了。”樓知秋回想起來,笑出了聲。

“然後老板反應過來,配合我說,‘你小子還玩,你媽一會兒就回來了。我看她怎麽說你,做你作業去,別耽誤我做生意。’然後對著警察同志解釋說,‘親戚家的小孩,硬要玩。’看我們是家庭內部的事,這也不好查戶口簿身份證,誰知道是哪門兒親戚。教育了兩句就走了。我還記得,當時我和老板交換了一個互相讚許的眼神。”

“後來下學期開學,挺尷尬的……我發現老板是我新班主任。”樓知秋的臉上的笑說不出是尷尬還是忍俊不禁。

“當時我們學生私下玩在一起,都很追求酷,穿得都很不良。老板在網吧裏也穿得像個中年機車男孩。當時學校裏碰到,我罩了一件校服T恤,他穿著工作套裝。我們倆面對面,都不知道喊什麽。喊老師好吧,覺得心裏怪怪的,這喊老板吧,更不合適,還在學校呢。”

庭雨疏的眼睛裏有了一些笑意。

“而且最難的問題是,我以後還該不該去他網吧玩了,這白天在學校見面彼此人模狗樣的,在網吧見面怎麽說話都不知道。我安分了一段時間沒有去上網,因為除了他家,其他網吧都太遠了。有天考試完,他把我叫到辦公室裏,支支吾吾跟我說,我考得還不錯,偶爾放松放松去玩玩游戲也沒有關系。他話說到這裏,我就懂了。”

“後來我去他網吧,就開始吆五喝六的,‘老師,拿瓶水來,謝謝。’‘老師,麻煩幫我泡碗泡面。’‘老師再加一小時。’其實我覺得他同意我去網吧玩游戲,主要是因為我玩的太好了,大家都喜歡和我玩,網吧裏生意好,他圖的不是我一個人的網費,是我們一群人的網費。”

“不過他好歹也是人民教師,還是我班主任,不敢讓我太過分,每次玩不了很久,就催我回家,最過分的是,別人去網吧給錢就行,我去網吧要帶著書包去,進門就得把作業給他檢查,他才讓我去玩。”

說到這裏,樓知秋覺得那畫面真挺滑稽的,忍不住笑著轉頭看庭雨疏,卻發現庭雨疏竟然笑了。

這是樓知秋和他重逢以來,第一次見到庭雨疏這麽明顯的笑意。

他笑得很安靜,雙眼彎成了一個月牙的弧度,漆黑如古潭的瞳仁有了碎星一樣的神采,像一泓星月墜落的泉水,點點透明的波光瀲灩。他的唇角也上揚起,是一個很溫柔的弧形。

仿佛初春破冰的山澗小溪,終於生動起來,淙淙叮咚地順著山坡流淌,浪花輕輕地拍擊在溪邊的石頭上,聽得人神清氣爽,心脾滌蕩。

樓知秋其實不是第一次見到庭雨疏的笑容,早年在PCC庭雨疏被戰隊當做搖錢樹的時候,去參加過許多商業活動,有些會要求他合乎場合的笑容,但樓知秋始終覺得,那樣的笑容隔著一層殼子,始終少了什麽東西。

他一直覺得庭雨疏長得好看,第一次發現他真正笑起來竟然那麽好看。回頭看到庭雨疏的那一剎,他心口一窒,心跳亂了幾拍。他想這是人看到美好的事物時自然的反應。

出於對美的尊重,樓知秋移開了視線。突然道:“你晚上趕不趕時間,要不留下來?有一個小陽朋友的生日會。”

生日會在庭彩陽他們上課的那個教室舉辦,志願者、護工護士們把桌子擺開,空出中間的區域,並在墻上,玻璃裝飾了許多彩帶氣球,剩下的桌凳圍成一個圈,每個小朋友都有一個桌子坐,身邊有自己一個或兩個大人陪伴。

中間的黑板上也用彩色的粉筆畫上了兒童畫,祝福小朋友生日快樂。玩偶套裝的志願者給進場的小朋友們發著零食。

庭雨疏和樓知秋一左一右坐在庭彩陽旁邊,像他的家長。

壽星是個十三四歲的男孩,他的病號服很大,能看出來他身體已經多處腫脹膨大,其餘地方卻骨瘦如柴,看起來幾乎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他在眾人的掌聲中羞澀又艱難地走到中間,護工在邊上小心看著。

他介紹自己的名字叫宋安安,平時喜歡做的事,喜歡爸爸媽媽,喜歡老師,護工哥哥,護士姐姐,志願者們,還有喜歡的朋友們,念了好長一串名字。

宋安安說今天特別開心,這是他最開心的一天,希望大家也和他一樣開心。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漸漸變低,最後有些哽咽地說:“我叫宋安安。我想再說一遍。希望大家以後都能記得我。”

在場很多人都忍不住紅了眼眶,他的媽媽已經趴到了抹著眼淚的丈夫背後,無聲地哭泣。

大家都知道,宋安安也許沒有第二個生日會了。這個男孩很小的時候就被確診了骨癌,他從來沒有像普通的孩子那樣盡情奔跑過,他的世界裏藍天只有一扇窗戶那麽大,他的一生大多數時間幾乎都在樓房這個鋼精和水泥做的一個大盒子裏度過。

也許這個秋天來的時候,宋安安就要像雕零的枯葉一樣無力地從枝頭垂落。

樓知秋想到有天他帶著庭彩陽散步,他們倆走到病區向陽的草地邊緣,看到地上種了一排各種各樣的花,被小心地用護欄隔開,防止被人踩到。

他沒見過這麽不規則的花叢,幾乎沒有相同的花,但是它們被擺放得非常認真,旁邊還有孩子們手工做的告示牌,呼籲大家愛惜花朵。

當時樓知秋覺得有些好奇,就問了庭彩陽。

庭彩陽說每當一個小夥伴離開,他們都會把那個夥伴生前最喜歡的花種下來,用小夥伴的名字命名。

老師除了教書,業餘的愛好是種植花朵,在她看來每朵花都有靈性。有天一個孩子突然離開了大家,所有人都沈浸在痛苦中,於是老師想到教孩子們養花寄托哀思。

他們每個人都認真學習過植物種植與護理,對他們來說,這些不會說話的植物的任何跡象,都是逝去的朋友留下的信號。

春去秋又來,這些花茁壯地成長。

庭彩陽難過地說,安安和他年紀最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一點都不想種安安喜歡的花。

一次庭彩陽暈倒後被送到了加護病房,在他徹底度過危險期之前,醫生不讓朋友們探望他。護士過來給他帶了口信,讓他往窗外看。

庭彩陽走到窗邊,見到草坪上,他的朋友們拿了剪碎的布料,還有彩色的手工用紙,用各式各樣的材料在地上歪歪扭扭擺了短短的一句話:“小陽加油!”

當時宋安安就站在感嘆號旁邊,見到庭彩陽在窗戶上露頭,笑得看不見眼睛,高舉兩只手揮舞。

聽完庭彩陽的話,樓知秋先是沈默,然後對他說:“在真正結束之前,不要放棄生的希望。”

“人們總是很希望自己能夠長命百歲,但時間的長河漫漫無垠,和永恒的宇宙比起來,我們都渺小如塵埃,一百歲和一歲又有什麽很大的分別?行將就木,是我們所有人都逃脫不了的宿命,在世界的進程中,我們不過是滄海一粟,和蜉蝣是一樣的。”

他的聲音溫柔而沈穩。

“那為什麽如此渺小的我們,還要這麽認真地活著呢?是因為,我們來到這個大地上活這一遭,都有屬於自己的意義,沒有人可以告訴你這個意義到底是什麽,人與人之間也沒有比較的必要,我們要在活著的有限時間裏去自己感知。”

“而且,”樓知秋蹲下來,溫柔地摸了摸庭彩陽的發頂,“小陽,不要害怕離別。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說法,人們故去之後就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是真的哦。”

“我們都是由宇宙的塵埃所組成的,每一顆塵埃都是微小的星星,跟隨著星雲在宇宙中旋轉。新的星系形成時,我們落到了地球上,無數顆小的星星組成了生命體。在我們死去之後,我們又將重新變為原子塵埃,飄散在世界的各個角落。當太陽的壽命也到達終點時,它就會坍縮。”

“這顆超新星爆炸的時刻,一切的一切都會化作絢爛無比的星雲,所有的元素被電離,發出閃耀的光芒時,我們就會在這道璀璨的星風中再次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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